Sum

红白/大眼
@SumLarkin
看不到的走⬆️
●【接华相关,ff14约稿】●

〔萨莫〕《我的朋友》(短篇一发完)

   ※以此为生日礼物送给我亲爱的朋友,啊,宝贝。
@絕境尚有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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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你久等了,我的朋友!”

  一个年轻人用力推开酒馆沉重的橡木门,跟酒馆老板打了个招呼。“气色不错,莫扎特先生。”酒馆老板如是说。接着年轻人激动的冲了进去环顾四周,试图找出一个黑发的中年人,独自一人捧着书在喧闹的酒馆里小酌。他又喊了两声,坐在角落里的人才向他招了一下手,示意他过来。

  比莫扎特先到达的是一叠厚重的纸张,中年人瞥了一眼,是一堆被快速记载下来的潦草的音符。

  年轻人几乎是把乐谱摔在桌子上的,接着双手在空中来回比划,嘴里同时快速的,像知更鸟一样吐出许多字符。中年人不得不在莫扎特眼前比了个手势,让他放慢些语速。莫扎特这才稍微喘了口气,咳嗽了几声,抓起桌子上一杯几乎没动的冒着泡沫的麦芽酒喝了一大口。

  他被里面的泡沫呛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好了,然后抓过一把凳子坐在了中年人对面。“你瞧。”莫扎特看起来情绪缓和些了,又喝了一口麦芽酒。

  “我亲爱的朋友安东尼奥,你瞧这些音符啊,这些——生动的,可爱的精灵们,它们是在我洗澡的时候突然就——就那么出现在了我的手边。”

  安东尼奥仔细打量了一下莫扎特,发现他的衣冠比起平时还不整齐,看样子这个人是直接跳出了自己家的浴室,跳上了一辆飞驰的马车后到这里来的。

  “它们在水的表面溅起来,而我手边就有纸笔。”莫扎特把乐谱推到安东尼面前,“你看,这里,还有这儿。”他在这一串改动的痕迹旁边指出真正的曲子。随着安东尼的视线移动,莫扎特的手指就在桌面上敲出调子。

  安东尼全神贯注的听着。酒馆里的杂音也没能阻止那一声声清脆的击打传入他的耳中。他开始能在脑中把这一出天才灵感的巨作演出时的画面精准的描绘出来了——莫扎特会戴着优雅的假发,把谱子放到一边去,在皇宫里那盏巨大的、摇曳着上千只蜡烛的烛光的吊灯下指挥着。所有人都为他而驻足,那该有多么……

  莫扎特停下了敲击。

  “怎么了,安东尼?”他有点担忧的望着对方。

  “没什么。”

  安东尼抬起头:“只不过是被其中的精妙之处迷住了。”

——————

  安东尼奥.萨列里,第一次可不是在这个下城区的酒馆里看见莫扎特的。

  那是在皇宫里,罗森伯格站在他旁边,喋喋不休的向他指责一个不符规矩的外来客,只会耍机灵的小滑头。萨列里为了逃避他的长篇大论,便一边假装认真听着,一边转头研究起了壁纸上的花纹。不过他被一块断开的纹路绊住了脚步,等他再去看罗森伯格时,对方已经走出好远了。

  他也无意跟上,于是慢悠悠的散着步,在大厅的出口前停下,将自己的身体倚靠在一块阴影里。然后看着罗森伯格走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前面开始尖酸的讽刺起来。

  那位想必就是沃尔夫冈.莫扎特了。萨列里半眯起眼睛,站在那儿听他们的对话。

  “你绝对不会有办法比得上我们的萨列里大师,一位正统的与音乐打交道的人,萨列里大师他——?”罗森伯格这会儿才发现萨列里人不见了,他用目光找寻了一圈大厅,无果之后便继续起了这段对话:“萨列里大师一定是被什么要紧事耽搁住了,但就凭你——”

  他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了,不过可喜的是,这次打断的人总是不是他自己了。

  那是个清亮的少年声音,饱含着激情与未被世俗腐蚀的正直:“随您怎么说,但我还是请您欣赏。”他用力的把手里的一沓纸张拍进了罗森伯格的手里:“您拿着看吧。”他大步走开:“至于我,我不需要。”

  接下来到底都发生了什么,萨列里已经没有太多记忆了。但有一件事,他记得的确很清楚——就是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那条走廊,远离了大厅,在一根大理石柱旁边停下来。他呼吸急促,心跳快的像一颗子弹。他出神了好久,直到罗森伯格气冲冲的找到他,对他控诉,说那个小子得到了赞赏。

  “是吗?”萨列里瞥到罗森伯格手上还拿着乐谱,他拿过来,认真的翻阅。多令人惊奇啊,那些字符,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段,他扫上一眼就能听到那段旋律响起来,而且就响在他耳边。

  “大师?萨列里大师!”被冷落在旁边的罗森伯格忍不住了,出言提醒他:“我恐怕再这样下去,你我的地位都将不保,陛下看起来十分喜爱他。”

  “没有关系,罗森伯格。”

  他听到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发出来,而他往下低头,透过皮肤、肌肉和肋骨,他能看见自己的心脏之上已经缠绕起了一圈圈的荆棘。那些荆棘的尖刺将他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而那些血液之上,生长起来一个玫瑰的花苞。它在颤抖着吸收主人的血,作为终有一天它盛开之际的养料。

  “他还只是个年轻人,他有天赋与能力,但他不懂那些在贵族的金砖上贴了千百年的规矩。”萨列里停顿一下:“他很快就会犯错,并且我想我们还可以布置下一些陷阱,来捕捉这只骄傲的兔子。”

  罗森伯格和他不约而同的微笑起来。

  他背过身去的双手紧紧捏住了那叠乐谱。它们锋利的边缘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里,一直陷到最深处,直到把他最后一滴骨髓也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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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出宫殿的一个偏门,守卫向他行了礼,他却急匆匆的从守卫身边经过,并把自己的失礼忘的一干二净。他走的太急了,完全没看到拐角处同时走出的一位先生。他们迎面撞在一起,同时摔到了地上。

  借着晚上,透过厚重的云彩传来的那一点湿润又模糊的月光,萨列里发现对面的人正是莫扎特。莫扎特的长相还很年轻,他的脸白皙干净,眼睛旁边带着一圈疲倦的黑色。他的身体看起来匀称而修长,并且这会儿他没带假发,一头金发在月光下显得有点黯淡。

  “很抱歉,先生,是我走路太不小心。”莫扎特从地上跳起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把萨列里也扶了起来:“您还好吗?”

  “我没什么事。”萨列里拍拍身上的灰,接着却看到莫扎特离开的背影,他不假思索的将一句挽留的话讲出了口:“请等等,先生。”

  他看到莫扎特停下脚步,脸朝他转过来,挂着疑惑的表情。

  “您刚刚在大厅里的那场彩排,那音乐,实在是有如清晨的花朵上滚落下的第一滴露珠一样,连天神听了也该赞美您。”

  “感谢您!”莫扎特脸上的表情变了,开心与震惊都混合起来:“请问您是……?”

  “我是安东尼奥,请直接叫我安东尼就好。”他又补充一句:“我与萨列里大师相识,对音乐也有一定的造诣。”

  “请您也叫我莫扎特。”莫扎特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不是贵族,所以很多礼节都不会在我身上适用。”

  他走近萨列里,动作夸张的对他行了一个礼:“来吧,安东尼,我请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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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萨列里以主教的裤子发誓,他没想到莫扎特说喝酒时,会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

  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陈旧的酒馆就在他眼前。他一生还从未到过这种地方,最多也就是少年时代在门口的路过,或者在与贵族们的谈话中听到他们偶尔鄙夷的提起这种地方一两句,接着继续有关于诗歌、天气与时尚的话题。

   莫扎特进来的时候和门口的侍者熟门熟路的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萨列里拽了进去。

  接着他轻快的在靠里面的空桌子里挑出了一张干净些的,先让萨列里坐下,自己则去了吧台那里要酒。

  萨列里小心翼翼的坐下,环顾了一圈四周,几个衣冠不整的,看起来像是下等贵族的人向他举了一下酒杯。这会儿莫扎特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是两大杯满溢着泡沫的黄色液体。

  “尝一口吧,我的朋友,你不会后悔的。”

  莫扎特笑嘻嘻的把酒杯送到了萨列里鼻子底下,还往前又推了一点。萨列里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番酒杯,确定自己喝了之后应该也不会有事,才慢慢的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

  酒刚一入口,萨列里就后悔了。

  他不动声色的把橡木杯放下,看着莫扎特一仰头把半杯酒一口气喝了进去。萨列里为此轻轻的鼓了两下掌,回赠给他的是莫扎特的一个飞吻与另外半杯酒的消失。

  萨列里没有再碰过自己桌上的杯子,他选择和莫扎特谈起话来转移注意力。他们谈论诗歌,政治,哲学与音乐,然后出奇的在诸多方面上,他们都能从彼此的话里找出共通之处,从而引得对方开怀大笑,或者低下头掩盖自己的微笑。

  萨列里逐渐也被莫扎特感染了,被他那漂亮的手势与洋溢着激情的动作影响了。为什么不呢?怎样的人才能拒绝一个比燃烧的恒星还要火热的人。

  莫扎特的脸部在头顶的烛光下被衬托得更加线条分明,一片恰到好处的阴影遮在他的嘴唇附近。萨列里看的出了神,他想象着这张嘴开口时完美的歌声,他想象这张嘴里吐出的音符与先进的思想。一切都那么美好,莫扎特——这个仿佛能把每一处不和谐的音符都掩盖掉的天才,正和他距离不到一米,他们愉快的谈话。

  他转开头去,顺着墙纸大块大块掉落的墙壁,从木门的缝隙处往外看,外面的夜色阴沉而浓厚,没有星星,也没有行人经过。

  这就是这儿的规矩,他心说。

  这里用最强大的锤子与最尖锐的匕首,摧毁一切不属于他们的美好事物,而莫扎特,他注定不会属于任何人。他太过聪明,太过骄傲,又太过天真,他心怀梦想,手握希望。

  他会被这座城市撕成碎片,而萨列里,就是动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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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还挺快的。

  是的,时间过的很快,但再怎么快也比不上莫扎特名声崛起的速度快。在所有的剧院外面都张贴着莫扎特演出的海报,每一个有点接触到上流社会机会的人都在谈论莫扎特,人们以见到他为荣,以与他碰杯为最高荣誉。

  但莫扎特还是那个莫扎特。他写自己想要的曲子,不对他胃口的邀约他也一概不接,给再多的金币也无济于事。不过他还是能时常腾出他的时间来,跑进这家没人认识他真实身份的小酒馆,在吵闹之中与安东尼奥聊天。

  萨列里很快就把自己的虚假身份编了个全套,他到底姓什么,住在哪儿一概为虚构。但莫扎特信任他,这才是他这些拙劣的谎言能支持下去的最大原因。

  每一次,他都在莫扎特的演出时站在他背后,为他鼓掌。他亲临现场去感受莫扎特的魅力,听着一曲终了之后观众们的掌声,他们都为他的音乐疯狂。他看着贵族的小姐与夫人们在面具与扇子之后对莫扎特暗送秋波,男人们就争抢着和他握手拥抱,他们都想把这个天才归到自己的家族里,以此提升地位。

  同时萨列里与罗森伯格的计划也在一点点进行着,他们为莫扎特能演出一些大胆的剧目创造机会,亲手推着莫扎特缓缓走近那条把规矩打破的线。

  终于,莫扎特与他的诗人伙伴作出了他们想要的。一部越了界的,直截了当的指责起了贵族们的作品,当一个仆人把这部“巨作”递到萨列里手上的时候,他的笑声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想让莫扎特这么做,但他必须再推莫扎特最后那一下。

  特别是他的父亲最近去世了。萨列里手里的羽毛笔敲着桌面,羽毛笔尖锐的头被砸出一个分叉。这一下的打击能让莫扎特永远的躺进坟墓,没有人会再给他递上鲜花与擦得闪亮的水晶杯,他会被视为瘟疫,他会彻底的在众人的心里死去。而他自己,萨列里,他能重新获取自己的荣耀。

  他会取代莫扎特的位置,他会变成那个被鼓掌、被崇拜的人。至于莫扎特——

  他的羽毛笔被他彻底在纸上戳断了。纸面上也留下一个洞,在坚硬的实木桌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萨列里把羽毛笔扔掉,拿出了一根新的。至于莫扎特,他会赞助他的生活的。他一定会的,他可以以安东尼奥的身份这么做。

  他们仍旧可以继续在烛光下的谈话,在酒精与纠缠着的香水味道里轻柔的握住对方的笔,修改一个写错的音符。

  这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里一个字没写的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从书桌前站起身来,准备到客厅里去迎接来与他商量一些事情的罗森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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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那最终的一下重击到来之前,萨列里还在后台处迎接过一次莫扎特。那次演出很重要,连皇帝都坐在包厢里为他用力的鼓掌。

  莫扎特进了后台时,看到萨列里正在等候自己。他一下子从疲惫中振奋了精神,向萨列里那里扑了过去:“安东尼奥!我成功了!天啊,你瞧见那些人群了吗,还有一位……”

  莫扎特兴奋的继续说着,但萨列里的目光却全都被莫扎特的假发吸引住了。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他讨厌莫扎特戴上假发,尽管那使少年模样的莫扎特似乎年龄增长不少,也看起来成熟许多。但萨列里还是厌恶着那顶莫扎特头上的假发,它遮挡住了底下那头金发的光辉。

    他伸出双手,帮助莫扎特把那顶厚重的假发摘了下来。这时候的莫扎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耀眼的金发湿漉漉的紧贴在头皮上。年轻人的脸上是兴奋的红色,他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之后一把,抱住了萨列里。

  萨列里手里的假发滑落到了地上。

  “安东尼奥!我成功了!”

  莫扎特又把之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但莫扎特实在是太激动了,一句话里的音读错好几个,不过萨列里还是听懂了——接着,莫扎特捧住对方的脸,用力的亲了一口。

莫扎特离得实在是太近了,萨列里心想。

  他被动的伸出双臂环绕住了对方的腰背。莫扎特实在是太近了。他能感到手掌下隔着衣料触碰的人体,柔软而炙热;他身上的香水味一点不少的全被他吸进了鼻腔,那种味道就像雨后的薄荷丛与泥土。莫扎特的心跳传递过来——

  一颗年轻的心。

——————

  “萨列里大师,不知道您听没听说,但传言讲,死神亲自给莫扎特塞了一个钱袋,以一百个金币让莫扎特给自己写一首安魂曲。”

  罗森伯格一向傲慢的脸此刻是偷笑着的。

  是的,萨列里当然听说了。事实上,也就是莫扎特自己告诉他的。

  他们一如既往的在酒馆见面,现在萨列里已经很熟悉这里了,他甚至能开始在这个又小又破的地方里找出乐趣来。比如今天的麦酒又掺了多少水,已经枯萎在花瓶里的鲜花有没有被换掉,诸如此类。

  莫扎特来到他身旁坐下的时候,用力的咳嗽了一阵。他惊慌的向莫扎特看过去,随后恐惧与慌乱占据了他整个大脑。莫扎特脸色苍白,指尖不住的颤抖,往日挺直的脊背此刻弯曲的直不起来。尽管如此,他的精神看起来还是固有的保持了一贯的顽强,他快活的开口:“安东尼奥,今天可好?”

  “你看起来不怎么样,莫扎特。”

  萨列里伸出手去把莫扎特御寒的斗篷整理一下,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周围人不禁侧目,毕竟现在还算初秋,御寒的衣物现在穿出来也太早了些。

  “谢谢。”

  莫扎特的声音还是如第一天般轻快,尽管里面掩藏不住的虚弱已经预示了他生命的寒冬就要来了。“医生怎么说?”萨列里问道。

  “他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

  莫扎特低头笑起来,就像话里即将熄灭生命火光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的手在衣袋里摸索了一阵,“啊,就是这个。”然后掏出来一卷乐谱。

  “这是我的安魂曲,安东尼奥,如果我还没完成它就离开了这个世界,那请你帮我把它写完。”

  萨列里沉默的将其接过来。纸很轻,上面也几乎没有几行字。但每一个音调都是最漂亮的,是萨列里从来都不曾见过的美丽与出众。那又怎样呢?它们的作者就要永久的躺进一个盒子里,被埋在冰冷的泥土下了。

  他用力的抓住莫扎特放在桌面上那只手,里面的骨头几乎透过皮肤,萨列里的手心被莫扎特的骨头刺痛了。

  “我会的。”萨列里盯着莫扎特的眼睛,想透过那一层棕色的水晶看进去,一直到莫扎特的心里。他想知道莫扎特心里是不是也有一朵玫瑰,一朵已经开了花的,花瓣红艳之极,能滴下血的那种玫瑰。

  莫扎特也回看过去,他反手抓住萨列里的手掌,把它按在自己的心脏之上。

   “朋友,好好感受一下吧。”

  “那医生说的话绝对是蠢驴才能说的出来的,我的心跳仍然有力,我的头脑仍旧清晰,我的耳朵还能听见来自诸神的指引,我很好,我肯定能回复过来。”

  萨列里把手抽回来,他带着点无助的看向莫扎特。他的恐慌不减反增,莫扎特的话一点安慰的效果也没有。

  “好吧。”

  这是他唯一有力气说的词。

  莫扎特很快走了,今天的他出奇的一点酒也没有沾。但萨列里把两人份的酒精都承担了,这位大师把自己用劣质的东西喝的微醺,趴在桌面上无聊的数起了木头的纹路。

  他惊讶的发现这纹路上面被他们长时间在这上使用的墨水与尖锐的羽毛给留下了好几道痕迹。萨列里猛地坐起来,用手指摩挲过那几处凹陷,把手指用力按了上去。等到他再把手抬起来,手指上的字就足够清晰了。

  “Aime-moi quand je suis lascive.”

  爱我吧,放荡的我。

  这是莫扎特《唐璜》里的一句话。萨列里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用手指蹭着手心,手指上的字正在消失不见。

  是的。萨列里心想,他爱莫扎特,他爱那个放荡的莫扎特。他爱他每一面,从常常杂乱着的头发到手指上写字的硬茧,再到他过人的天资与坚持到下层酒馆的情调。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有魔力,把萨列里的心弄乱了,搞偏了,让它脱出了轨道了。

  但他亲手决定了莫扎特的死亡。他爱他却又做了他的刽子手,他的狱卒,他的死亡。

  他重新趴回到桌面上。

  他想大喊大叫,想尖叫着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他都干了些什么;他想马上就纵身一跃进到冰冷的湖水里,用那里的深度把自己窒息。然后躺在湖底,睁着眼睛透过层层湖水,在阴暗处仰望天堂。

  但他干的事还要再厉害些,他选择了沉默与安静,抓起莫扎特的曲谱,上了马车,回了家。

  他的管家为他打开门,萨列里一言未发的快步走了进去,把书房门重重摔上后将有话想说的管家关在了门外,并把对方的敲门声忽视了个一干二净。他从怀里重新把稿子掏出来,借着壁炉的火光把上面的字又读了一遍。接着他站起身,凝视着跳动的火焰,任凭它们在自己的瞳仁中吞噬掉所有的黑色。

  他马上又从平静中脱出来,暴躁不安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将铺着上好地毯的地面踩得隆隆作响。他把桌面上的一个墨水瓶一挥手打翻,又马上懊悔的将其捡起来放回原处。

  他这样子的争斗大约持续到了时钟又敲响一次的时候,这时候他的决心下定了。

  萨列里把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稿子重新展平,然后扔进了壁炉里。纸张在里面挣扎了几下就屈服于了命运,把最后一点黑色的残渣留在了最深处。

  他不会完成这安魂曲的。

  这是天神的乐曲,他一个凡人,血肉之躯,血管里流淌着嫉妒与贪婪的毒药,他是无法也不想完成它的。

  ——————

  莫扎特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当法国上空的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雪花尚未落地,莫扎特就已经在床上病逝了。那时候的萨列里正在做一场指挥,在庞大的音乐声中,他错过了第一片雪花在大理石上碰撞的声音。等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结束以后了。

  准备葬礼用的时间还要长些。葬礼规模不大,但该来的人倒也全了。天气不是很好,灰蒙蒙的天幕,又突然下起了冬雨。萨列里在教堂里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了,听着牧师把悼词念完。

  从他的位置可以看见莫扎特的妻子,那位康斯坦斯,没有到场。

  当马车来的时候,他跟上去了。披着毛皮斗篷,顶着能刺到骨头离去的严寒,跟着丧葬人一起去了公墓。莫扎特倒是在死后挑了个好地方,地处僻静极了,几株光秃秃的丁香树在旁边守着,想必等开花时,莫扎特的墓碑上也能飘到一两片花瓣做伴。

  当丧葬人挥起第一下铁锹的时候,萨列里就转身走了。他紧了紧身上的毛皮,走向了准备多时的马车夫。这车夫是他新雇的,还什么都不懂,看着自己家主人过来后可算松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冻的发僵的身体之后,多嘴的问了一句:“先生,您送葬的这位是什么人?”

  萨列里上了马车。在车厢里闷声回答了一句,车夫没有听清,无趣的摸了一下鼻子后就工作了。

  “他是我这一生拥有的最好的朋友。”

  他在心里把后半句接上。

  “与最尊敬的,音乐的使者。”

  ——————

  “您的器乐作真是美极了。”莫扎特把手抱在胸前,腿翘起来,放松的靠在背后的软垫上:“真是可惜了,没能被更多人听到。”

  萨列里在一旁练习钢琴,听到这话之后连头也没抬:“您这不是听到了吗。”

  “人生前和死后听东西哪里能一样呢。”莫扎特撇撇嘴,抓起旁边的一个小装饰物来回拋动,时不时为差点没接住而惊呼一声。“天堂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我在那里很受欢迎,闲暇时就趴在水池旁边看看你的生活。”

  这次萨列里可真的抬起头来了,他不满的看了一眼莫扎特,接着也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那还请您千万避开些我的隐私。”

  “好的。”莫扎特答应的爽快。

  阳光从爬满了绿藤的窗户外面照进来,把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晒的亮堂。阳光打在莫扎特身上,从他身上穿过去。莫扎特还穿的是下葬时那一身礼服,层层叠叠的蕾丝总是使他不安的在座椅上挪动身体。

  他的金发明亮的如同阿波罗的皮肤。

  萨列里停下手里的练习,无聊的打量着这个应该死去的人。

  “诶呀,有人来了。”莫扎特马上一挺身跳了起来,快速的从窗户翻了出去,动作之流畅,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暗藏卡萨诺瓦的身份。

  一个学生有些急匆匆的敲了门后走进来:“老师,我在这上面遇到了一些障碍……”

  萨列里心不在焉的接过学生递过来的纸张,盯着之前莫扎特抛起来的那个装饰物出神,直到学生再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他为自己的失礼道了歉,接着开始给学生分析一些细节。

  那个地方,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几粒灰尘,被路过的风吹起,接着什么也没留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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